一個觀照現(xiàn)實、真誠的心靈文本

一

事先與作者萬曉紅毫無交集，而作品《寂寞迫使我成為自己的摯友》卻經(jīng)由一種曲徑奇妙的機緣，被我翻閱，將我吸引。

對于“我”這個讀者而言，文本缺省了作者的具體身份、個人特性、寫作歷史，以及其他人的推介，它仿佛以“匿名”的形式，獨立地在我眼前鋪陳開來。

羅蘭·巴特提出的“作者之死”這種文學闡釋視角由此似乎自然契合了此閱讀情境，文本獲得了自由。因為沒有佩戴上作者的光環(huán)來說話，僅僅通過語詞與句段來織就文本之肉身。

分為七輯，書寫上率性、隨意，散文、記敘、論說……或長或短，扎根現(xiàn)實，入世入俗，細致的體察、個性的表達構(gòu)成其獨特肌理。

經(jīng)由文本，讀者走近所呈現(xiàn)的生存境遇與喜怒哀樂，原始欲念與生命沖動，家鄉(xiāng)風貌與歷史變遷。沉浸其中，時因共鳴而雀躍，會然一笑，或因陌生而驚奇，增添一種別具一格的生存體驗。

就這而言，一個觀照現(xiàn)實、真誠的心靈文本，都是相攜人類融入歷史共同體的摯友。而這本書帶給我的感受，也是如此。一名男子，作為文本的書寫者，在述說里時而潛隱，時而凸顯。

二

這應是一名愛美的男子。

他欣賞美，甚至帶著點男性凝視的目光，喋喋談論“女人什么時候最美麗”。

他分析美，拉開距離，從理性視角來解剖美。在他眼里，美是感性的結(jié)果，又是人類的一個偏見，一宗意外的遺產(chǎn)，甚至，生命中有其不能承受之美。

愛情是文本的泉眼，細密且鮮活，時不時便流溢出來。文本背后的那個他，也許曾走過情感的溫濕地帶，乃至于他想象，“假如愛情是一種職業(yè)”，當人們以極端單純和虔誠的職業(yè)精神對待愛情，世界上的愛情會美好得多，純正得多，絢爛得多。

經(jīng)由他長長久久地柔聲講述，我甚至原諒了他那偶爾流露出的男權(quán)思想，感嘆這是一具為愛情而生的生命。

三

他在文字里坦誠，絮叨，不時還透出幾分自戀的脾性。他有時如子昂，落寞，悵然，似要淚下。捕捉到的寂寞細膩且形象，他感覺“憋屈，散漫，如塵埃懸浮于悶熱的空中”。

在寂寞中搖擺，他如同一根葦草，思考，“人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？人為什么會有思想意識？這個思想意識對于世界的意義是什么？”

所喜歡的音樂可以凈化這類哲學感受帶給他的悲觀、困擾。經(jīng)由貝多芬的晚期四重奏，這些感受被過濾，“只剩下優(yōu)美”。

終究，起初所感受到的寂寞，壓迫他，成就他，最終使他領悟到自己的摯友，可以是自己。

感性的瞬間泛濫轉(zhuǎn)化成了智慧的頓悟。

四

來自洞庭湖畔，“到處蘆葦飛花，魚米飄香”。他講述屬地人物，家鄉(xiāng)風貌，生活的沉淀轉(zhuǎn)化成豁達溫和的筆觸。

回顧往事，“在缺少豬肉的日子里”，他會在放學回家后去挖豬菜，當時農(nóng)村時興“三面光”，連野菜都漸趨稀少，年少的他在晚霞里哼著《打虎上山》京劇選段，走向廣闊而寂靜的田野；生產(chǎn)隊的知青，因為饑餓，覓食范圍廣泛奇妙，從鱔魚田螺烏龜水魚到毒蛇老鼠黃鼠狼，還包括棄置荒野的死豬；兒時過年的一個最大誘惑是可以敞開肚皮毫無顧忌大塊吃肉，他的母親在破除迷信最徹底的文革年代，還是忘不了在團年飯前準備一大塊豬肉以作祭祀犧牲之用。

除了對于豬肉的向往，他的童年還彌漫著“粽子的味道”，母親會安排兩個姐姐去山里打粽葉。清早出發(fā)，往往要傍晚天色墨黑時回家。生活貧窮、辛勞、驚險，卻也被畫上了幾筆原始而純粹的浪漫寫意，無邊無際蔥郁的蘆葦，捕捉到的野兔或鳥，母親包粽子時靈巧的雙手。

他戲言“妻子無才”，她不閱讀推薦的經(jīng)典書籍，倒是經(jīng)常翻翻電視報紙和雜志，這類“二道販子”的東西。她打麻將，贏了幾塊錢，就能“快樂得像個孩子”。她還日沒夜地看電視連續(xù)劇，溫柔指數(shù)也并不符合他的預期，這似乎打碎過他文人的浪漫想象，而他的目光卻是溫暖細膩的，看到妻子“堅決果敢，固執(zhí)而善良”，對工作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處處透出的熱情與樸實。也是省思深沉的，憐惜她為家庭操勞，青春在日子里磨損，反思他自己肌體里存在的乖僻冷漠、孤芳自賞、情感貪婪。

繼續(xù)跟隨他的講述，父親、母親、大姐，小縣城的主任科員……這些平凡又獨具個性的人物躍然紙上；安鄉(xiāng)喝小酒，隨意、爽快、愜意，作為一種特別感性的生活方式，呈諸筆端。清明節(jié)回老家祭祖，“掛清明”的細節(jié)細細道來，人情風俗歷歷在目。

五

屬地之外，他如遷徙的候鳥般飛向遠方。

他走過湘西北邊陲惹巴拉，常德石門縣壺瓶山，小縣城外不多遠的鄉(xiāng)村，譬之為“走向自然與靈魂的圣潔之景”。

他的足跡還留在了武漢的音樂會、上海的人民廣嘗香港的地鐵與有軌電車、重慶的洪崖洞與成都的寬窄巷。

在異鄉(xiāng)，不同的地域，不同的人生際遇，他躬身自問，“在澄明淳樸的原野深處參透生命，從物我的近身觀照中，積累點點溫情”。

六

圍繞所見所聞，體驗與思考轉(zhuǎn)化為智識的結(jié)晶。他評點當代散文的硬傷，品讀評閱同仁的作品。具體而微分析《湘女蕭蕭》象征性鏡頭的運用，又宏觀層面論及中國娛樂片之命運�！犊鞓放�聲》曾是席卷了全國的娛樂現(xiàn)象，一如胡弋《一個饅頭引發(fā)的血案》所代表的網(wǎng)絡惡搞，這些現(xiàn)象為他所關注，并鮮明亮出他的思考觀點，驚嘆曾軼可的另類與天然，肯定胡弋的惡搞契合了蔑視正規(guī)正統(tǒng)的幽默精神。

七

無論是本土，還是異鄉(xiāng)，不管是朝向具體瑣碎的日常生活，還是面對音樂、電影、文學作品，作者似乎都沉浸其中，又隨時抽離，因沉浸而感知細致，因抽離而生成思考空間。

放在大的時空中，這是一份真誠寫作而留存的個體記憶，粘合了人類的共同體生活，增添了社會歷史的厚度。

它打開了一扇窗，既透出“寫作者”如何與時空遭遇，留下具有光澤與質(zhì)感的生命點滴。也襯照生成出一個新的讀者，以自己的人生遭遇與視閾呼應文本，生成文本。